柳公权与柳宗元

作者:和谷    阅读:59人次

柳公绰担任京兆尹后,继母薛氏也随同移居长安城,一大家人尽享天伦,其乐融融。继母随柳公绰在江夏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,见识了异乡的风光,算是一点晚年的慰藉,也在与亲戚邻里老太太聊天时多了一桩谈资,心情自然舒畅。返回长安后不久,薛氏因年事高迈而谢世。柳公权与兄长一起去职,回到了久别的华原柳家原家中,为母亲守丧,亦称丁忧。

薛氏的去世,使柳公权顿觉人生之匆促,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已经踏入不惑之年的门槛,在仕途上,却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校书郎而已。在这一点上,柳公权难免有一些自责。

唐朝法律中有十恶之罪,其中第七恶为不孝,闻父母丧匿不举哀就是不孝之一。因而,在任官员去职丁忧是常见的事,除非皇上认为公务上有需要,下旨缩短某个官员的守丧期,这叫夺情,否则是一定要为父母守够三年期限的。在此期间要坚持做到不做官、不婚娶、不赴宴、不应考。当然,在自己家吃不吃筵席没有硬性规定。

柳氏兄弟,当年在生母崔夫人丧后,三年不沐浴,因哀伤过度而身体瘦弱。后来,又事继母薛氏三十年,有的远方姻戚甚至不知他们非薛氏所生。舅兄薛宫很早就死了,柳氏兄弟将其女儿抚养成人出嫁。

柳公绰守丧期满,任刑部侍郎,兼任盐铁转运使。在这一年的十月,柳州大云寺复建,已迈入不惑之年的柳公权,被邀请书写《柳州复大云寺记》碑,由此有机会展示一番自己的书法造诣。

碑文撰文者,乃柳宗元。祖籍河东的“二柳”在此相遇,实在是千载难逢之幸事。尽管各自的祖辈离开河东蒲坂城已经几百年之久,错把异乡当故乡,颠沛流离,荣辱沉浮,总是从一个祖先里繁衍下来的,所谓血浓于水。若按辈分,柳宗元得称柳公权为叔父。

这对叔侄也许在长安就有过不多的交往,但在千里之外的异乡相见,他乡遇故知,一起追忆河东柳氏宗亲的来龙去脉,叙说宦海沉浮的往事,自然倍感亲切,也不无伤感与宽慰。

柳公权与柳宗元,同属晋代官至侍中的柳景猷后人,相隔三百多年,约十多代。柳宗元比柳公权大五岁。四岁时,父亲柳镇去了南方,信佛的母亲卢氏带他住在京西庄园里,教他背诵古赋十四首。他曾随父宦游长沙、九江一带,幼年在长安度过。十三岁时,随父亲在夏口亲历了藩镇割据的战火。二十一岁考中进士,同时中进士的还有好友刘禹锡。他先是任秘书省校书郎,与杨凭之女在长安结婚,后中博学宏词科,调为集贤殿书院正字。当了两年蓝田尉,又调回长安任监察御史里行,时年三十一岁,与韩愈同官,成为王叔文革新派的重要人物。

唐宪宗上台,“二王刘柳”被贬,柳宗元先是九月被贬为邵州刺史,行未及半,又被加贬为永州司马。六十七岁的老母亲随往,寄宿龙兴寺,未及半载,老母亲卢氏便离开了人世。柳宗元富有藏书,其《诒京兆尹许孟容》云:“家有赐书三千卷,尚在善和里旧宅,宅今三易主,书存亡不可知。”

永州一贬就是十年,王叔文党人未有迁官,有人主张召回,柳宗元后升职,但却被遣送到更远地方。元和十年(815),柳宗元接到诏书,回到长安,却没有受到重用,又被贬为柳州刺史。

由司马升为刺史后,柳宗元由永州迁往柳州,而刘禹锡应由朗州迁往播州。播州遥远,刘禹锡家有老母,柳宗元说:让母子同往播州,实在悲惨。于是请求改让自己去播州,让刘禹锡去柳州。裴度也为刘禹锡说情,宪宗说:“为子做事应为母亲着想,谁之错?”后改让刘禹锡往连州。之后宪宗实行大赦,在裴度的说服下,敕召柳宗元回京,柳宗元却已在柳州因病去世,享年四十七岁。

柳公权所书碑文《柳州复大云寺记》,乃柳宗元写于任上的。碑文写道:“越人信祥而易杀,傲化而偭仁。病且忧,则聚巫师,用鸡卜。始则杀小牲,不可,则杀中牲,又不可,则杀大胜,而又不可,则诀亲戚,饬死事,曰‘神不置我已矣’,因不食,蔽面死。以故户易耗,田易荒,而畜字不孳。董之礼则顽,束之刑则逃,唯浮图事神而语大,可因而入焉,有以佐教化。”

到柳州任刺史后,柳宗元发现当地百姓有了病不医治,却迷信鬼神巫术,且滥杀禽畜,致使人口减少,田地荒芜,禽畜难以繁殖。于是,他主持修复了被焚毁约百年的大云寺,利用佛教戒杀的主张,引导百姓去掉滥杀牲口的陋习。柳州当初奉朝廷的命令建有四座佛寺,其中的三座在浔水的北面,只有大云寺建在江水的南面。江北环绕柳州城,居住有六百户人家,江南则有三百户。大云寺建成不久,江南发生了火灾,大云寺也被烧毁,以后约百年一直没有修复。柳宗元来到这里不久,就开始着手修复大云寺。

这里恰好有一座僧人居住的小房舍,柳宗元就在这基础上扩建了一座更宽大的寺庙,并且使门前的道路纵横交错,四通八达,向北可以一直连接到江边。他还将扩建佛寺的事报告给桂管观察使府,给佛寺恢复原来的名字大云寺,在大门之后的门额上书写了寺名作为标志。庙内复建了东西两个厢房,还充实了寺庙的设施,作为僧徒居住的地方。柳宗元会集僧徒并送给他们食物,让他们在寺内击磐敲钟,念唱佛经,以显示佛教的尊严,传播佛教的教义。

从此以后,柳州地方上的百姓开始抛弃迷信鬼神巫术的陋习,停止滥杀禽畜,努力趋向于讲究仁爱。在修复大云寺的同时,柳宗元还在这里建造了房屋若干间,开垦荒地若干亩,栽种树木若干株,种了竹子三万竿,开辟菜地上百畦、田地若干块。掌管修寺事务的僧人是退思、令寰、道坚。两年之后的十月某日,寺庙完全修复好了。

《柳州复大云寺记》碑文,是柳公权应柳宗元之邀而书写的。邀请柳公权,也许有他们是远房亲戚的原因,且柳公权的书风在这时候的宫廷和民间也已经声名鹊起。

《柳州复大云寺记》,展现了柳公权早年书法的风貌,显示了其潜在的书法才能,也为他日后的仕途生涯做了很好的铺垫。

柳公权对朝廷的事件了如指掌,甚至对一些幕后的交易也明白几分,但对于一向诚实内敛的他来说,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,国事与官场之是非没必要去管。对于革新派的“二王刘柳”及柳宗元的仕途命运,他有自己的公正理解,心里也很同情,只是把立场深藏于内心,不去公开表白。他也许过于本分,不屑于见风使舵,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,这恐怕是他没有升迁机会的原因之一。

在唐宪宗元和末期,柳公权再也无法忍受一待就是十三年之久的校书郎职位,厌倦了宫廷里沉重而压抑的气氛,决意离开长安城,到塞外的广袤天地中去,长长地喘一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