用笔在乎心地心正笔法就正了——柳公权

作者:和谷    阅读:70人次

唐穆宗长庆元年(821),四十四岁的柳公权在右拾遗、翰林侍书学士任上。

侍书,即皇帝的书法老师。官阶尽管只是从八品上,但近在当朝皇上身边,情况就大不一样了。显然,柳公权算是熬出了头,虽然同在朝廷,出入大明宫,比起在秘书省做校书郎,整日面对典籍的郁闷日子,他心情舒坦了许多。

一日,天气尚好,穆宗忙毕国务,有心情步入书房,准备操起笔开始临帖。身为皇上书法老师的柳公权,连忙备好纸绢镇尺,笔墨伺候。穆宗临写了几行字,笔墨顺手,感到有一点得意,便让柳公权评价他的字临写得如何,是否较前日有所进步。柳公权仔细琢磨一番,赞赏道:“结体尚好,笔势也不差,只是在笔法、笔意上还没有完全到位,须增加些许美感。”穆宗点点头,谦恭地把笔递给柳公权示范。只见柳公权平心静气,娴熟地写了同样几个字,使穆宗不得不钦佩他的笔墨功力。

一缕阳光透过窗纸照进来,映在书案上,满堂充盈着一派亮丽的色调。窗外栖息于枝头的小鸟,啾啾地叫了两声。穆宗问柳公权:“你的字怎么能写得这么好?莫非有诀窍?”柳公权放下笔,稍微停顿了一下,用书法老师的口吻答道:“用笔在乎心地,心正笔法就正了。”穆宗毕竟是皇上,默默地改变了面色,仍谦恭地点点头。他认为柳公权是在说写字,也许还有一层潜在的意思,是用书法之道来讲明一个人处世的准则。面对皇上的提问,作为书法老师的柳公权道出了写字的诀窍,即“用心”二字。

用心,指集中注意力,使用心力,专心。《论语》中言: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,难矣哉。”《荀子》也说:“上食埃土,下饮黄泉,用心一也。”

心正笔正,倒也不完全是后世诸多书评家猜度的笔谏之意,笔正也指中锋用笔,是讲了书法固然之理。也许是穆宗隐约中的一丝误解,使柳公权后来受到了冷落。如若是专门借助书法之理暗喻讽谏,柳公权就显得太书生气了。主要是穆宗心虚,太过愿意联想,那可就怨不得柳公权了。

至于对书法标准的认知,与唐诗一样,初唐的书体就趋于摆脱艳俗之风。由于皇室宫廷的提倡,唐代书法的风度体貌从齐梁宫体中摆脱出来,展现出新的瑰丽姿态。唐太宗酷爱王羲之,《兰亭序》名高风行,成为当时美学风格的造型代表。冯承素、虞世南、褚遂良、陆柬之的多种兰亭摹本,成了这一时期书法美的典型。到了盛唐,孙过庭《书谱》提出“质以代兴,妍因俗易”,把书法作为抒情达性的艺术手段。以张旭、怀素为代表的草书和狂草,把悲欢情感淋漓尽致地倾注于笔墨之间。之后,颜真卿另开新路,建立了新的艺术规范,形成了影响千年的美学标准的正统。一如杜甫的诗、韩愈的文,颜真卿的字,“稳实而利民用”,被视为集大成者。

柳公权所遵行的“笔正”,也正是基于被广泛接受的颜真卿书法端正庄重、笔力雄健、气象浑厚的特点,而适时提出的书法之根本要素。起先,柳公权任右拾遗。拾遗是唐朝设置的小官,分左、右拾遗,即供皇帝咨询、向皇帝提建议的官员。字面意思是捡起皇帝的遗漏,如政策失误,相当于监察兼助理。左右拾遗以左为大,右为小,是以谏为职的官员,称作谏官,又形象地被称作言官。随之,柳公权获授翰林学士。翰林学士在魏晋时是掌管典礼与编撰诸事的官职。唐以后的翰林学士,则成为皇帝的秘书、顾问,参与机要,因而有内相之称。这可是一个近水楼台的角色,好生了得。

柳公权任职的新翰林院在银台门内麟德殿西重廊之后。麟德殿东、西两侧均有重廊。麟德殿东廊有郁仪楼,西廓有结邻楼,翰林院即在西楼重廓之外。由夹城通往宫城重廊,沿横直的走廊通行麟德殿,能向正北抵达少阳院。原先的东翰林院,位于大明宫内金銮殿之西,半隐于金銮坡上,东出有金銮殿,南出为延英殿,西近麟德殿,二殿再东,便是紫宸、蓬莱诸要殿。后翰林院随皇上所在而迁,取其便稳,其新院地近金銮殿,方便起居于各殿的君主随时传召。

新翰林院夹城与重廊的设计,使翰林院处于近密的位置,方便制诏宣旨。夹城正北之处为密封城墙,柳公权进出时必先经翰林门,然后转入宫禁范围。重廊能直接抵达殿侧,不须绕道,方便密速潜行。

本年入翰林的名士,除柳公权外,还有李德裕、李绅、庾敬休、段文昌、沈传师、杜元颖、李肇、韦处厚、路隋等,个个才高八斗,风度各异,均为名噪一时的当朝名士。

名列翰林的长庆元年(821),一个清风送爽的日子,柳公权有点志得意满,为表达内心答谢之意,一时兴起,以潇洒隽永之笔触书写了《蒙诏帖》,又名《翰林帖》。白麻纸,七行,二十七字。其文句如下:“公权蒙诏,出守翰林,职在闲冷。亲情嘱托,谁肯响应,深察感幸,公权呈。”

此墨本字形长短宽窄不一,或断或连,构成章法上的变化。笔墨浓淡轻重有致,形成层次上的变化。风格豪放雄逸,遒劲流丽,枯润掩映相发,体势稍带颜法,沉劲苍逸,具有顿挫郁勃,开阔跌宕的艺术特点。

此帖今藏故宫博物院。其书曾刻入《三希堂法帖》,乾隆称“险中生态,力度右军”。世存《蒙诏帖》有两种,除故宫所藏墨迹外,另一种见于《兰亭续帖》刻帖。二者文字不同。翰林不称“出守”,故而有人疑其为伪帖,认为是唐末宋初高手所拟。

至此,从前的校书郎柳公权,结束了坐冷板凳的孤寂日子,当上了皇帝的书法老师,在最高权力的近侧行走,为他日后的书艺创新乃至自成一家提供了优越的平台。深埋于泥土中的一块玉,终被当朝皇上穆宗识得,视为国珍,也是万幸。要不,柳公权也许就像边塞沙海中的一块砾石,还在夏州判官的案头上敲打震堂木呢,岂不可惜!

写字,只不过是皇上的业余爱好,隔三差五地动动笔墨,就算书法行当常说的临池不辍了。国事重大,政务繁杂,除书法外,皇上个性使然,还有更刺激身心的的业余喜好。在柳公权眼里,穆宗近乎疯狂地游乐,到了长庆二年(822)十一月才算有了收敛。原因是他有一次在禁中与宦官内臣等打马球时发生了意外。当时正游玩,有一位内官突然坠马,如同遭到外物打击一样。由于事发紧急,穆宗十分恐慌,遂停下来到大殿休息。就在这一当口,穆宗突然双脚不能履地,一阵头晕目眩,结果是中风了,卧病在床。此事一发生,宫外接连有很多天不知道穆宗的消息。而在此前一周,穆宗还率人以迎郭太后为名前往华清宫,巡狩于骊山之下,即日就骑马驰还京城,他前往迎接的郭太后反而是第二日方还。

穆宗中风以后,身体一直没有康复。长庆三年(823)正月初一,穆宗因为身体有病没有接受群臣的朝贺。病中的穆宗曾经想过长生不老,和他的父皇一样迷恋上了金石之药。处士张皋上疏,对穆宗服食金丹事提出过劝阻。

近在皇上身边的柳公权,尽管精心教授,长于鼓励与赞许,且又小心伺候,却并没有让皇上的书法有多大长进。至于进谏,似乎暂且还轮不到他说话的时候,他的资历毕竟还短了一些。

长庆三年(823)三月,前宣武节度使韩弘父子给朝廷内外大臣行贿事发,病中的穆宗关注到此事,亲自审阅韩弘财产账簿,见账簿上有用红墨小字记载:“某年月日,送户部牛侍郎钱千万,不纳。”

穆宗大喜,以为自己知人,当月二十七日,遂以牛僧孺为中书侍郎、同平章事。时牛僧孺与李德裕皆有拜相之望,李德裕出任浙西观察使,八年未迁,疑宰相李逢吉排己,故引牛僧孺为相,由此,牛、李之怨愈深。

柳公权耳闻目睹,察觉到朝廷中的一些微妙的情况,感到从穆宗君临天下起,唐朝的皇位继承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皇帝的人身安全也似乎变得毫无保障。他感到,穆宗时期的宫廷局势,已经难以用常规来审视了。

长庆四年(824)正月二十二日,穆宗丹药毒发,驾崩于他的寝殿。正是贪生之心太甚,反而加速了他的死亡。

得知穆宗驾崩,此时已成为右补阙的柳公权一开始的反应是不寒而栗,接下来是呆若木鸡,伫立于皇上的书房,凝望着残留着天子余温的文房四宝,倍感人生的无常。天子的人生命运尚且如此,遑论自己一个小小的右补阙呢。

对于这位赏识自己书法才干的皇上,柳公权是感恩戴德的,二人之间起码是同道的知音。至于皇上的治国之策,他与那些进谏的官员一样,都是忠君的,指望大唐江山好。他只是觉得自己资历尚浅,需要历练,之后再向皇上进谏不迟。他甚至自责,没有把自己的一些真实想法告诉皇上,觉得这是一种失职,有负于皇上的一片好心。

换一个天子,大唐王朝又会如何,自己的命运又会如何呢?

柳公权将面临这一切。行走于大明宫高墙深院中的他,望着冬去春来的风景,有点诚惶诚恐,如履薄冰。

唐穆宗长庆四年(824)正月,穆宗因服金丹致死。太子李湛即位,是为敬宗。

柳公权没有理由不继续他的职业,仍给登基后的敬宗李湛当书法老师兼右补阙。而这位新皇帝虽说也附庸风雅,佯装喜好笔墨纸砚,却从不用心。这倒让柳公权大为失意,虽然省心了不少,却平添了几分无所事事之虑。

读书全在自用心,老师不过引路人。师傅领进门,修行靠个人。新皇上本没有舞文弄墨这心思,柳公权也是爱莫能助。

在柳公权看来,敬宗刚刚即位的时候,对于发布程序化的敕命和参加象征性的礼仪,完成得还算合格。

但慢慢地,柳公权也越来越觉察到,敬宗一味追求享乐,就连皇帝例行的早朝也渐渐不放在心上。由于过分贪玩,敬宗一个月上朝不到三次,大臣们都很少有机会见到他。敬宗上朝总是很晚,日上三竿的时候还不出来。有一次,敬宗迟到很久,百官都在紫宸门外面等候,一些年老多病的大臣甚至等得双腿麻木,几乎昏倒在地上。

谏议大夫李渤感叹说:“昨天我还上书说皇帝上朝太晚,没想到今天比昨天还晚。”等到退朝之后,左拾遗刘栖楚单独留下来,对敬宗说:“宪宗皇帝和先帝穆宗即位的时候年龄都比较大了,结果四方还是叛乱不止。现在陛下这么年轻,而且刚刚即位,更应该勤于朝政。可是您天天沉溺于声色,睡到这么晚才起来,先皇的棺木还没安葬,您就已经搞得这样恶名远扬,这样下去我担心国家快要完了,干脆让我在台阶上撞碎了脑袋,也算是履行了我谏官的职责!”刘栖楚一边说着,一边在台阶上拼命叩头,直叩得头破血流,砰砰的撞头声传出去好远。伫立于一旁的柳公权,感觉头发根子都竖起来了。这如何是好呢?后来李逢吉传皇帝的命令说:“刘栖楚别再叩头了,等着听皇上的安排。”刘栖楚这才站起来,却又开始大谈宦官的事情,敬宗只好连连挥手,显得很不耐烦,让他出去。刘栖楚却来劲儿了:“要是皇帝不采纳我的意见,我就死在这里!”宰相说:“你奏请的事情皇帝都知道了,到外面等着皇帝安排吧!”刘栖楚这才出去。宰相都赞成刘栖楚的意见,于是敬宗就派宦官去安抚他和李渤,让他们回家。

过了一阵,皇上又提升刘栖楚做起居舍人,但他托辞生病,并没有领职,回到东都洛阳住闲去了。柳公权心里明白,其实刘栖楚也并不像他在皇帝面前表现得那样为国忘身,当时李逢吉专权朝政,身边有许多亲信和依附他的人,刘栖楚就是其中一个。这支势力在朝廷内部有很大力量,许多人受到排挤,比如李绅、裴度。敬宗面对谏言表现出很受感动的样子,假装谦恭地说要改,但仍是不改。后来,甚至发展为一个月也难得上朝两三次。柳公权知道,李德裕曾在穆宗即位之初任翰林学士,禁中书诏典册多出其手。时任浙西观察使。李德裕身居地方,倾心王室,遣使进献《丹扆箴》六首,提出劝谏。这些建议引经据典,说得头头是道,皇帝也非常感动。虽然按照敬宗的性格习惯,不可能从此就改邪归正,但还是很客气地做了答复。

敬宗本人生性喜好大兴土木,即位以后,从春天到寒冬,兴作相继,没有停息的时候。自己的玩乐也变本加厉,花样不断翻新。柳公权身临其境,察言观色,旁观围绕敬宗发生的一桩桩宫廷事件,揣摩背后的蛛丝马迹,以判断忠良与奸臣,从资深谏臣身上领悟到不少事理。在事态的变化中,他钦佩什么样的人,厌恶什么样的人,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。因经验不足,他自认为还不能够直言不讳地表达自己的见解,或者向皇上进谏什么,再说,他也承担不起谈论宫廷中是非曲直的言论风险,只好暂且退避。他颇有工作热情的侍书一职,在不谙书艺的敬宗跟前得不到充分重视,因而心情变得闷闷不乐起来,好像自己成了一个无用的闲人。

柳公权在此境遇下,唯一排遣心情的方式是他写书法。一有空闲,他便一头扎入汉字的汪洋大海之中,从中体味人生之快意。在滚滚红尘中不大适应的性情中人,往往易于坠入虚幻的精神世界,在宗教中寻觅自己的寄身之处。

先前,唐穆宗长庆四年(824),四月六日,尚在翰林侍书学士任上的柳公权,就潜心书写了一遍《金刚经》。

佛教经典《金刚经》,又称《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。最早由后秦鸠摩罗什于弘始四年(402)译出,以后相继出现五种译本,即北魏菩提流支、南朝陈真谛、隋达摩笈多、唐玄奘、唐义净译本。

普遍流传的是鸠摩罗什的首译本。鸠摩罗什,父亲是印度人,后来移居龟兹国,母亲是龟兹国公主。母亲在他小时候出家,鸠摩罗什也跟着出家。他幼年到北印度迦湿弥罗修学声闻三藏,回龟兹时经过莎车国,遇到大乘学者须利耶苏摩,转而归向大乘,再回龟兹时已经是英俊饱学的法师。

苻坚派吕光攻打龟兹,迎接鸠摩罗什来中原。吕光攻破龟玆后护送鸠摩罗什去中原,在半路上得到苻坚淝水战败的消息,吕光即宣告独立,国号西凉,在今甘肃西部。等到姚秦兴起,国王姚兴信奉佛法,特派大兵攻西凉,这才迎鸠摩罗什到长安。

当时的佛教优秀学者都集中在长安,从鸠摩罗什受大乘佛法。鸠摩罗什一面翻译佛经,一面讲学。鸠摩罗什所翻译的大乘经论很多,信实而能达意,文笔又优美雅驯,在翻译界被认为是第一流的译品。

金刚经在中国佛教界流行极为普遍,如三论、天台、贤首、唯识各宗,都有注疏。尤其是唐宋以来盛极一时的禅宗,与《金刚经》结有深厚的因缘。传说参礼黄梅的六祖慧能,就是听了《金刚经》所说“应无所住而生其心”而开悟。六祖以前,禅宗以《楞伽》印心,此后《金刚经》即代替了《楞伽经》。

在以往的习书生涯中,柳公权曾经多次写过《金刚经》。另外,柳公权还书写有《阴符经序》及《清静经》《度人经》等。早年研习儒学之时,柳公权也研习《庄子》,而且深得精微,他同时从儒、佛、道中汲取心灵之滋养,求得互补与平衡,身心得以超脱。他对于佛、道方面接触颇多,亦有多个书法作品与之有关。

书写《金刚经》时,柳公权已经四十七岁。书作刻为横石,共十二块,每行十一字。分段处留行,兼记段次。由强演、邵建和刻,立于京兆西明寺。原石毁于宋。唯一唐拓本,1908年发现于甘肃敦煌莫高窟藏经洞,现藏巴黎博物馆。可认识者有三、四、五、七、九、十二等石块上的字迹,当是用厚黄纸拓裱的。

《金刚经》抄本为柳书早期代表作,连柳公权自己也禁不住为此得意,自得之情溢于言表。其下笔精严不苟,笔道瘦挺,遒劲而含姿媚。结体缜密,以纵长取形,紧缩中宫,开展四方,清丽而峻拔。“柳骨”于此初可识,且柳公权集众书于此一碑,其书备有王羲之、欧阳询、虞世南、褚遂良、陆柬之之体,诚为绝艺,尤为可贵。

在书写者柳公权看来,由于人们认虚为实,认假为真,所以顽固地执着于自我和外部客观世界的真实,造作出无量无边的身业、口业、意业,并且受这三种业力的牵引与拖累,以致长期轮回,经受不可言状的种种痛苦,始终无法获得自由和解脱。

敦煌遗书中最早的《大般涅槃经》,写出来的时间为西晋永兴二年二月七日,即公元305年3月21日,直到最晚的宋真宗景德三年(1006)的写卷,历经了长达七个世纪的时光。而这恰好是中国汉字发展的一个关键时期,即由隶书到楷书的演变时期。敦煌遗书便成为这一段书法发展史最直接的历史见证。

汉末,隶书开始向楷书转变,魏晋南北朝成为这一转变的过渡阶段,正如篆书向隶书转变时经历了隶篆形态的过渡期一样,这一时期汉字体现出的是隶楷结合的书体特征。其字形仍遗留隶书形态,每个字皆有一隶书重按的笔画,只是字体结构已由隶书的横势变为纵势。有很多地方表现出向楷书演变的特征,如横画的起笔采用露锋,回笔以楷书写法向下按顿,不取隶书重按之后向右上挑出的写法。不过横画仍像隶书,是水平的,右边不向上抬起。撇画重按之后向左下方顺势出锋,无回锋收笔的步骤。

还有一种楷书,同南北朝碑刻文字结合,其字体形态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刀刻味重,这种书体被称为魏碑。这一书风的作品,点画方折峻利,横画侧锋斜入,点作三角,垂笔作悬针,捺角尖锐,转笔雄奇,都是那么沉猛刚毅,如同刀劈剑削,不像出于柔软的毛笔。柳公权仔细琢磨了西晋以降的书风变异,融入了自己的见解,探索了汉字书写的规律和玄妙之处,成就了柳体《金刚经》。

后世所见到的柳公权《金刚般若波罗蜜经》拓本卷子,为唐拓孤本,今见敦煌遗书卷末有题记曰:“长庆四年(824)四月六日,翰林侍书学士朝议郎、行右补阙、上轻车都尉、赐绯鱼袋柳公权为右街僧录准公书,强演、邵建和刻。”此唐拓一字未损,纸墨如新,光彩焕发,首尾完整,极为罕见,尤可矜贵。正书结体劲媚匀称,闲逸生趣,用笔古澹。

柳公权所书《金刚经》石刻,当为西明寺一景,与这里的寺庙相映衬,也与同时代的诗作融为一体,彰显着一种幽暗而明丽的情调。通常说,柳公权书法一如其人,风骨铮铮,故常人畏其严厉,然而却不能窥视到其严中寓情的一面,不可不谓是种遗憾。柳书三昧,尽可从柳公权《金刚经》中体味。

唐长庆四年(824)六月,柳公权书《大觉禅师塔铭》。李渤撰文,胡证篆额,立于赣州。这时候,柳公权的书名已经逐步走出京城长安,远播南方。大觉山,位于今江西抚州资溪县境内。大觉寺坐落于莲花山天然石洞中。对于《大觉禅师塔铭》,书者柳公权本可以兼书篆额,又为何另请一位名为胡证的人为之篆额呢?

凡事总有它的起因,篆额者胡证,乃柳公权祖籍河东(今山西永济)人,此人与柳公权同道,擅于书艺,尤工篆书,韩愈所撰唐田弘正家庙碑,也为胡证篆额。

柳公权的这位同乡及同道,曾任岭南节度使,广州刺史,因广州有海之利,货贝狎至,且善蓄积,务华侈,奉养童奴数百,于京城修里起第,连亘闾巷,京邑推为富家。后以疾上表求还京师未就,七十一岁时卒于岭南。长庆四年(824)的十二月,柳公权出了翰林院,迁为起居郞,从六品上。